「〝好的共同体〟和〝坏的共同体〟」(宫台)

我感到各种共同体结构都因为新冠肺炎而开始走向崩溃。那么,在新冠肺炎之后,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共同体和社会呢?我们策划这次对话,就是希望两位能够对于这个「问题」提出见解。

宫台:首先,我说一个关键词,共同体中有〝好的共同体〟和〝坏的共同体〟。一个是共同体与人的关系,一个是共同体与国家的关系,以此可以将它们区分开。显然,当我们说到新共同体时,我们指的是,〝好的共同体〟。

从这个角度讲,我认为ROTH BART BARON(RBB)正在做的PALACE会为新的〝好的共同体〟提供一个参考,所以我这次请了三船先生过来。三船先生,请介绍一下PALACE。

三船:PALACE是一家以线上为中心的乐队社群,今年是第4年了。传统的粉丝俱乐部的玩法,就是付年费,订阅粉丝杂志,预订门票之类的,我觉得这有点没意思。当我在想如何如何用新的方式去链接粉丝的时候,我想到利用数字技术搭建一个休闲平台的想法,然后在Facebook上创建了一个免费的封闭社区。这就是开始。
从问候开始,逐渐交流多了起来。我就开始问起〝做些什么样的周边商品比较好呢?我有一个这样的想法……〟之类的。很快在PALACE就会有反馈,例如〝我正在做设计〟,〝我在一家做T恤的印刷公司〟等等。
慢慢的,他们的眼睛开始有了光,与我建立了一种不只是被动享受音乐的关系。如今,他们会自愿在现场表演前后帮忙布线,当我在巡回演出的各个地方与PALACE人们相遇时,我会感到一种奇妙的团结与安全感,又像粉丝又像伙伴。现在大约有300多人,虽然没有刻意计划,它的发展方向也与我最初所想的完全不同,但是我们现在建立了深厚的信赖关系。

宫台;我认为PALACE的关键词是〝自由〟。我们被社会这个系统所包围,尽管说我们是社会的主体,但大多数情况下都只是工人或消费者,没有选择成为其他存在的自由。所谓真正的〝自由〟不是〝从题目选项中三选一的自由〟,而是〝创建三选题本身的自由〟。从这个角度说,预料之中的事是不自由的,因为它已经是被限定在选项之中的了。反而,PALACE的发展这种完全不可预料的,反而是一个很好的自由的开端。

之前还有过粉丝团成员自发众筹200,000日元,达成〝邀请RBB在PALACE进行现场创作〟的众筹目标。

三船:是的。大约3年前吧。我想如果我可以让我最喜欢的乐队按照我的歌单,来一场现场音乐会的话,需要付多少钱呢。我想用自己的乐队先试试。这跟最新专辑『GOKUSAISHIKI NO SHUKUSAI(Loud Color(s) & Silence Festival)』的〝 Festival〟的主题也刚好相关。我觉得如果我们可以通过一起创建节日,共同分享创作的喜悦的话,这一定会是一个一生都难忘的体验。 真开始做的的时候,PALACE的朋友们就问;一共20万日元的话,找20个人每人出10,000日元就可以吧? 我就回答说;好啊!这个想法很有趣!。然后,他们就拉来20个人一起出资,中标了(笑)。

原来如此。

三船:因为他们说想在天文馆里观看我们的现场表演,那20个人就侃侃谔谔地做了策划。最后,门票也顺利地迅速售光。

宮台:Festival的概念,非常有趣,传统的节日是不拘礼数的,是可以做一些平日做不了的事情的日子。重点就是创造与日常生活不同的时空。但是过去20年的音乐节,已经从卖音乐变成了卖周边商品的地方。这与Festival的真实含义背道而驰,因为观众只是消费者,而真正的Festival却完全不同。

三船:的确,在音乐节上,观众都是靠购买门票或周边商品等消费行为获得入场权利。但是作为表演者,我们是通过创作出的音乐参与〝Festival〟的。完全没有想买什么的东西这种想法,因为(参加庆典创作音乐)这件事本身就很有趣。

宫台:还是返璞归真比较好。回归Festival与音乐节的本质。街头音乐家在30年前是违法的,现场演出的规则秩序也没有系统化,计划两个小时的演出拖到四个小时是常有的事。表演者也好观众也好,也都理解这个情况。不过,正是这种预料之外的特性,才是真正的Festival的感觉。

三船:对

宫台: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违法街头音乐家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被注册为合法人。关键字是资本主义。以资本主义为代表的制度具有贪婪地吸收外部的特征。因此,如果你停留在同一地方,10年前你本来是在系统之外的,不知而中就在系统中被注册了。因此不断地需要有动力。

2019/9/14 “The PLANETARIUM”ROTH BART BARON’s Acoustic Live at 多摩六都科学館・天文馆圆顶

「消费不应以金钱为中心,而是在于体验与价值的分享」(三船)

听了您对资本主义的说明之后,我感觉PALACE的众筹与资本主义下的集资似乎有所不同。

宫台:这可以用一个经典的反论来解释。无政府主义者也好,马克思主义者也好,那些主张通过表达来实现城市革命的人也好,都是靠书的畅销来传播思想,培育革命势力。在市场上能够畅销,是证明其理论被广泛接受的第一步。就算是否定现行社会系统的言论,不被现行社会系统接纳吸收的话,也就不能被认知,也无法证明这个言论是受支持的。这就是市场购买行为具有的投票的功能。总之,市场本身不坏,把一切都要市场化的资本主义才是坏的。资本主义是指将土地与劳动力市场化的体制,这里面也包括对于有些事情不能市场化的批判。

也就是说,PALACE的众筹与一个好的共同体的概念是不矛盾的?

宫台:它们不但不矛盾,反而更加一致。关键是可以借助市场的力量,创造出更多与现有社会制度或资本主义的运行方式截然不同的东西。换句话说,这是〝结果决定胜负〟。PALACE产生了这样的结果。

三船:原来如此,结果决定胜负……。

三船先生在与PALACE的人们打交道的过程中,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三船:参与免费,来去自由。虽然我们也会有集资众筹的策划,但我们的目标是打造一个不以金钱为中心,纯粹共享价值与体验的地方,一个可以共同创造的地方。可以打造这样一种相遇的体验。像是终于当面见到那个一直都是在通过书信交往的那个人一样的喜悦的体验。

宫台:那里的关键词是〝Think different〟。这是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的话。他推出了改变世界的iPhone,但智能手机并非根据需求制造的。他做了一个没有人想到的东西,并说,这会改变你的生活。思维的转换,在传统市场之外开辟了一个新市场,并以〝让他们购买〟的形式让人们参与进来。结果,不考虑人们的需求的新提案被证明是正确的。 〝Think different〟的意译是〝您的想法是错误的〟。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
对了,在20年前有人说iPhone比当时的Galapagos手机功能少,而且不方便。但现在没有人还会这样说了。换句话说,使用iPhone已经是日常了,不再是〝Think different〟了。 三船先生创建了PALACE,这是几年前还没有需求的新市场。但是,如果你停留在那儿,它将成为日常,埋没在现有系统中,并且停滞。

三船:必须要不断变革。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也认为如果我们只局限于为在PALACE的300个人提供音乐的话,那就完了。以极端的方式说的话,我有一种危机感,就是需要创作他们都无法预料的东西。

宫台:困难的是,如果你没有被市场某种程度的接受,你将会无法生存,被迫转行。因此,必须持续创新,满足这300名观众的一定的需求。例如,如果某人看到一架新的纸飞机并有所感触,那是因为它是为了飞行而被创造的;如果不是以飞为目的做的飞机的话,那么人们根本就不会关注到它。像流行音乐或世界音乐一样,你必须考虑如何使用现成的设计作为框架,在其中加入全新的东西。三船先生的烦恼就是这个,然而能够为此努力,本质上讲,你会拥有更多的核心粉丝。

三船雅也

「共同体的规则,是以遵守规则为美学」(宫台)

刚提到纸飞机的话题,我想起了中岛佑太※ 1先生在东京当代艺术博物馆举行的艺术展览『MOT ANUAL 2020年透明力量』的『做这一点与那一点。』这一装置艺术※ 2。空间中有一堵墙,在墙的一侧,我要在纸上写下了我决定的规则,并将其做成纸飞机扔过去。在看展览时会去到墙的另一侧,这边有许多写着规则的纸飞机。从这些当中,拿起你感兴趣的规则,修改上面的规则,然后再将其扔回另一侧。最终,成功往返一次的纸飞机会被贴在墙上。这样,将规则扔给素未谋面的人,又被素未谋面的人扔回来,是非常有趣的。

宫台:非常隐喻,人类开始定居之后才有律法,用于制定集体耕作的计划,以及协调农作物的保护,分配和继承。现在的我们是一出生就有法律,只能适应这个规则来生活。因此,越年轻,对法律外部的世界的了解就越少。最多也只能在法律内部创建〝副法律〟。换句话说,不能做出与法律有冲突的规则。但是共同体,恰恰因为它与法律具有不同的规则,所以才是共同体。法律是为了避免受到惩罚而被动遵守的。而规则的美学则是主动服从。规则不是像法律一样被动接受的东西,而是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的东西。有人提议,有人精练和有人修改。所以规则都是在摩擦对立中建立起来。乐队和音乐也是如此。在冲突和摩擦中制定规则很重要。我欣赏的所有乐队都是这种情况。

三船:我也这么认为(笑)

乐队也是一个神秘的共同体,不是吗?联系一下今天的主题,我认为在这种摩擦中产生的表达和规则,为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当下创建新规则或新共同体提供了启发。但是,刚才纸飞机的那件事就能看出,当今日本人们的沟通能力很低。我感觉日本现在举步维艰。

宫台:比起沟通能力,我感觉情感能力更加恶化。因为我们被封闭在语言,法律和得失的框架里,即使具有沟通技巧,内容却简陋而肤浅。
因为开始说起了,所以我想补充一点。正如我一开始所说,共同体中有〝好的共同体〟和〝坏的共同体〟。在日本以外的其他国家,旧有共同体被打破而建立国家统治,而新的共同体又通过抵抗旧统治建立新国家,如此更迭。因此,在这些国家,〝共同体=抵抗国家的基础〟。这就是〝好的共同体〟。
在日本也发生过作为自由和人民权利运动的象征的秩父事件※3,并且有一个恰当的形象,〝共同体是对抗国家的〟。但是,由于明治政府加快了现代化进程,把抵抗的象征的共同体无能力化,成为了像PTA※4和邻里协会这样的权力分支。那时使用的就是小学的学区。这就是一个〝坏的共同体〟。它是有历史渊源的,因此根深蒂固。

三船:原来如此。

宫台:日本人今天所知道的所有熟悉的共同体都是权力的手脚=行政村,在共同体里面的只有看着上面权力的脸色的HIRAME和窥视着左右周围的KYOROME。原始共同体=自然村不是这样的。共同体的规则与国家的法律相冲突是自然的。因此共同体首先是抵抗的中心。但是,不止日本别的国家也是这样,如果不注意的话,自然村也会逐渐被驾驭在统治系统之下,退步变成行政村。
这个系统由市场和政府组成。两者都是资源分配的设备。以前的自然村独立于市场和政府而采购资源。但是现在,如果你与市场失去关系,您将一无所获;如果您被政府抛弃,你将不会获得任何权益。因此,重要的是保持抵抗这一基本特征,随时指出市场与政府的是是非非,同时不断地对市场和行政提出新方案。

对。

宫台:欧洲有一个〝辅助性原则〟,在自己所处的共同体中能够处理的事是由自己去处理,只有自己处理不了或做不到事才交给上级行政层。在美国,有一个〝共和制原则〟。最初的13个州都是宗教团体。现在有50个州,州内可以解决的问题在州内解决,无法做到的事就交给联邦政府去做,这个与以前是相同的。日本这样的〝坏共同体〟仍然很少见。
无能力化的日本人,不管有什么事都找政府的麻烦,说〝国家到底在做什么〟。首先,国家不了解规则所涵盖的小区域的细节。做出决定后,我们需要有一种规则的情感状态,就是可以想象并关心每个伙伴会遇到的情况。换句话说,情感应当以〝民主政府的民主政府之前的条件〟为形式发挥作用。这种情感能否建立,就决定了它是否是一个〝好的共同体〟。你可以看到日本现在比美国和欧洲有多差劲。

※1中岛佑太……1985年出生。2008年毕业于东京艺术大学。在国内外举办过研讨会之后,他对通过儿童看到的社会问题以及艺术家的社会角色的扩展很感兴趣。

※2装置艺术……一种艺术品,可以使观众体验包括展览空间在内的整个作品。

※3秩父事件……1884年10月31日至11月9日,在崎玉县秩父县的一个农民引起的武装起义,要求政府推迟债务并减少杂项税收。后蔓延到群马县和长野县的邻近城镇和村庄,并成为引起成千上万人参与的轩然大波。

※4PTA……每所学校组织的一个与社会教育有关的组织,由父母和教职员工(不包括儿童和学生)组成。

 

宮台真司

「关键在于应当利用技术赋能共同体」(宫台)

在日本尝试新共同体的实验感觉非常困难,宫台先生,您认为在日本创建新共同体有什么方法吗?

宫台:没有新的方法,方法都是已知的。就是〝很好地利用系统,并避免被系统控制〟如此而已。但是这很困难的。之所以困难,是因为依存于系统生活是很轻松的。正如我前面提到的那样,系统不断地吸收容纳外部的东西。因此,即使你不得不依存于系统,也要时刻记得〝仅此而已是不够的〟的这种感觉。
最难的是,这件事没有目标和终点。需要不停地思考。任何〝好的共同体〟都将或多或少地并入系统中。一个〝好的共同体〟容易会让人闭上眼睛。尤其容易让领导者遮蔽双眼。因此,一定要坚持,既要在云端俯瞰,也要脚踏实地。性爱与家庭都是如此。

好的共同体里有一条规则=美学,但是日本这样的共同体很少,因此迫切需要使它们再生。宫台先生提倡加速主义※5,并解释说,再生前有必要像野火燎原一样先破坏一切。今天,我们先讨论一下关于当前共同体是否应该被摧毁,之后讨论如果要创建一个新共同体的话,它将是什么样的关系和规模?

宫台:我正想讲的就是这个话题(笑)。首先,我觉得应该把全部的〝坏的共同体〟都破坏掉。当系统看起来还坚如磐石时,它不会崩溃。但是现在这个新冠疫情的时代。长期以来,已经濒临崩溃的日本的社会系统显示出了它的劣化。例如,即使在感染而死亡的人数很少的东亚,日本的死亡率在2020年是台湾地区的93倍,是中国大陆的8倍※ 6。日本的输家地位显露无疑时,机会就到了。2018年,日本的人均GDP被韩国超过,2019年,意大利的人均GDP超过了日本,成为G7的最底层,被韩国也超过了※7,平均工资是美国和欧洲的最高水平的一半,日本在经济指标已经完全完了,稍作调整改善的余地也没有了,所以越来越落后。不过,这是一件好事。有机会改变,挂在市场和政府等系统上是理所当然的不可持续的生活方式。
但是,由于许多日本人从大脑到身体都在退化,因此很难在整个日本范围内引起变革。但这就是为什么有一部分人开始尝试新的生活方式。与朋友一起生活在社会这个荒野中的人们。首先要做的是将附近的人们联系起来,以创建一个〝好的共同体〟,其次,是要跨越国界将〝好的共同体〟联系起来,交流智慧共享资源。使用IT之类的技术,将过去不曾联系的共同体的智慧和资源共享,并相互赋予力量。这就是我想说的核心要点。

三船:对。

宫台:建立跨越国界的共同体的联系时,具有2500年历史的人文社会科学是智慧的宝库,有必要将这种智慧与社会实际联系起来。但是,日本很少有人有力量将人文社会科学投入社会实践,所以这么好的智慧派不上用场。对此我也感到负有责任,所以我与周围的人们都分享了这一切。

※5加速主义……在政治和社会理论中,应扩大现行资本主义制度的矛盾以创造根本的社会变革的思想。

※6资料来源……https://hitoritabi-kiroku.com/covid-19-data/

※7资料来源……经合组织统计数据。

「我想继续在现实上与数码上创造一个可以分享我的感觉的地方」(三船)

宫台先生认为新的共同体,是小共同体通过利用数字科技跨越国境来形成的。那么三船先生脑海中的新共同体是怎样的呢?

三船:毫无疑问,我们必须面对日益发展的科技。特别是在未来五年内。我们未来是利用AI还是被AI利用,这两者的差距相当大。

宫台:AI是一台机器,它从大数据中深入学习。不过,关于学习哪个范围中的数据库是由人类最初设置的。所以问题在于,深度学习开始后,学习路径就会变得模糊。换句话说,我给了AI大数据,但我不知道为什么AI会成为一个法西斯。人类最初设定并指示方向,但除此之外,无法完全控制它。所以神化AI并依靠它是非常危险的。

三船:我同意,由于AI没有身体,我们肉体的感受,或者单纯通过数字字节无法翻译的人类的五感六感等等,想要通过AI一起分享的话,还希望技术上有更多努力。我觉得这个过程也会给我们一些提示。这10年中,我希望某些事情不会改变,同时也希望有些事情能够以此而增强。
去年,我在疫情之下,也想尽量和平常一样进行音乐会。所以几乎每个月都通过线上直播的形式举办演出。同时,为了把新专辑『GOKUSAISHIKI NO SHUKUSAI (Loud Color(s) & Silence Festival)』的巡回公演也做成可以线上播放的形式,还做了网络众筹。现在正在忙这些事情。当我去会场时,可以感受到粉丝们真的很渴望音乐。在会场,不能说话,只能鼓掌,但他们真的很有激情。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目光,激情似火,如饥似渴,所以我也有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感觉我的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被激活了。那时,我强烈地想继续创造这样的节日,让人们集合起来,分享他们的感受和共同创作的感觉,无论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虚拟世界里。

宫台:太棒了。共同体的基础就是共同感觉。在英语中,〝common sense〟的〝sense〟的意义就是指语言之外的感觉。在疫情下的新常态里,人们因疫情无法聚集,便以科技来弥补物理上的距离。科技的辅助,让很多事情变得简单便捷,如同沿着一条直线一样快速直达目标,但也正因此反而变得很无聊。
过去,没有谷歌地图或汽车导航系统的时候,我们试图记住周围的地标,所以当城市发生变化,你会立刻知道。你会想〝那家店的招牌不见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对吧?可是现在,感知周围环境的能力已经消失了。记住路上的地标,或问路时与其他人的交流,这些额外效果,过去是有的,如今已经消失了。
因此,感性的人会对毫无冗余的一条线直达目的地感到不适。〝谷歌地图那样很无聊,人类的体验应该更丰富才对〟。这就是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考虑替代方案的原因。所以,还是像三船先生一样,虚拟与现实结合起来比较好吧。

「日本人有资格表达〝日本化是终结的开始〟」(宫台)

宫台先生有时提到〝火〟是共同体的象征,我的理解是,这个火意味着聚在一起的人数与距离感,即共同体的规模感。在疫情的当下,台湾等较小的地区可以提出很好的对策。宫台先生,您对疫情后共同体的规模有何看法?

宫台:在提倡对土地友好的〝新居民〟措施前,即使受到法令禁止,日本仍然有燃篝火的情况。篝火和壁炉使人们感到轻松自在,相处融洽,这是因为篝火具有200万年历史,从远古时代就刻入了的人类的基因。如何使用这样的基因=自然的道理,就是我们要加工的关键。
让-雅克·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认为2万人是民主主义的极限。换句话说,就是你可以看得到脸的范围。在此范围内,你可以看到朋友的脸,因此做决定的时候,你会考虑到周围每个人的未来。我认为这种规模的感觉是一个指标。

您是说,这样规模的共同体,通过数字技术来跨越距离或国界联结起来是吗?

宫台:是的,但是需要注意的是,随着系统变得越来越丰富,我们的身心能力将越来越被剥夺。正如我刚在Google Maps示例中提到的,高科技减少我们的很多负担是好的,不过我们如果对这个事情没有疑问的话,这就会很糟糕的。例如,我不否认通过虚拟现实和增强现实技术也能拥有丰富的经验,但是如果科技剥夺了我们的身体性和人与人之间的信赖关系的话,那是很糟糕的。所以我一直建议需要区分使人类退化的〝不良技术〟和使人的身心富足的〝良好技术〟。

三船:嗯嗯。

宫台:我之所以建议采用加速主义,是因为如果衰败缓慢,你只会适应而不能注意到。如果世界和未来都在迅速变黑暗,我们就会开始注意到各种各样的事情了。但是现在衰败的速度还不够。我们像是在一艘要沉下去的船上面,使劲地竞争座位。如果是这样,那就让这艘船沉下去吧,这样就没有座位了(笑)。
话说,我的许多学生因为没有朋友而感到不安。在网络的背景下,他们选择性的不看那些他们不想看到的信息。但是选了我的课算他们倒霉(笑)。我会告诉他们,日本经济指标的下降,世界上只有日本才有的〝孤独死〟,在家中死亡的人中有四分之一是孤独死,大多数孤独死的死者都在60岁以下。即使是大学生,如果他们的LINE断掉的时候没有人来找他们的话,也会孤独死。听到这些,他们的表情就立马改变。实际上,包括三船先生和我本人在内刚才说的,已经非常直白了。

三船:你说要当那艘沉船的船长吗?

宫台:是的。实际上,它已经沉没了,它是一艘潜艇状态。

三船:氧气都要快不见了,不是吗?

宫台:这就是为什么我说这是改变现有生活方式的好机会的原因。请不要因为不想被他人指责而试图找沉船里座位让自己适应下去。而是船已经都要沉下去了,所以开始准备在充气筏上划船吧。能够与好朋友一起划船的话,一定可以与朋友漂泊到某个地方并做出一些新东西。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我已经说了20年了,但是突然间,学生们接受我的想法了。所以说加速衰退是一件好事。

谈到今天的主题〝共同体〟,那么今天会成为新共同体的起点吗?

宫台:日本人很执着。所以不结束,就会不会有开始。疫情当下的现在,就是结束的机会。不要有HIRAME或KYOROME的〝坏共同体〟,而是要开始真诚对话的〝好共同体〟。中国和韩国都开始有许多国际艺术家了,但日本现在还不行。日本只是在国内自己的圈子里兴奋罢了。日本沉沦一次,日本艺术家才能对世界传播有意义的表演。即使日本不行了,也可以为世界做出贡献。这就可以了。

三船:不过,我觉得世界也变得越来越日本化。欧洲,曾经在爱好上,思想上和时尚上都不一样,很有个性。但是3,4年前我去伦敦时,感觉与东京没有太大区别。我很失望,觉得〝这不跟东京一样吗〟。甚至没有一个有骨气的音乐家愿意跳出规则,所以我感到〝这里好像日本呀?〟同时我也想到:〝日本正在沉沦,但这边也是!这也太糟糕了吧!?〟。

宫台:这是正确的感觉,世界正在日本化。我曾说过〝日本是一个问题发达国家。〟你可以依靠系统来生活,而不必自己思考和互相帮助。无论哪个国家,情况都在恶化。

为了消除差异和歧视,许多人希望能够融入现有的社会系统。但是这里有一种反论。正因为我没有融入系统,所以我别无选择只能依赖互相帮助,因此我才更加珍惜我的朋友之间的纽带。如果你对这种反论不够敏感和理解,那么即使你融入系统,最终也将成为被同质化的傻瓜。
举个例子,黑人歧视问题亟待解决。但是,如果这意味着黑人将平等的〝被融入〟当今的白人社会,那就太糟糕了。嘻哈的产生是因为有一个贫民窟※8和一个布朗克斯(Bronx)※9。作为抵抗歧视和压迫的一种手段,这种新的表达方式诞生了,独特的文化诞生了。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不能简单地说〝差距和歧视是不好的〟,我们不能忘记这句话未涵盖的复杂因素。
在日本比他国更快一步,社会在1980年代变得很烂,失去了除了言语,法律,利害得失以外所有东西。人们也变成了很烂,成为了会说话的工具,法律的奴隶以及利益驱动的机器。一部分的日本人知道这一点。因此,在亚洲的各个城市在90年代迅速日本化之前,应当看到日本的前车之鉴。我一直都在努力做这件事,但我的能力还不够。不要重复同样的懒惰。我们必须告诉世界,日本化是终结的开始。我们经历过,所以我们有资格传达。继续传达,如果幸运的话,日本可能会从一个坏地方变成一个好地方。

三船:这样说,作为一名艺术家,我去年挣扎很多,开办线上音乐节并在减少人数的情况下一起巡演。获得了很多经验,也得到了不少回应。虽然我不希望这种情况持续太久,但是我想今年也继续这类活动,通过音乐,创造一个可以分享超越语言的价值观,意志和感觉的场所和关系。疫情当下,我觉得可以从这里开始做起,也感觉到自己可以做到。

※8贫民窟……原指犹太人在欧洲各城市的的强制居留地。也指美国这样的大城市中人口稠密的少数族裔聚居区。

※9布朗克斯(Bronx)……于美国纽约州纽约市最北部的行政区。据说是嘻哈的发源地。

「我认为结交朋友非常重要,这将带来某种启示」(三船)

联结的工具是科技,但是想要联结的动机是直觉和本能。我感到人类正在再次尝试三船先生所说的六感。

三船:这样说来,当我在金泽市21世纪当代艺术博物馆举办音乐制作工作时,有一个很有趣的事。我让孩子们弹奏乐器,甚至写了歌词作了一首歌。我发现,我刚到那里说〝早上好〟的时候和唱完这首歌之后,我的表情完全不同。
有很多艺术家正在寻找他们现在可以做的事情。等待这场风暴过去,为即将到来的一天做准备的人很多,但是真正讨论如何做新事情的人很少。当许多人竭力试图回到他们旧有的生活时,对我来说,我假定了无法回到原来的状态,然后思考将如何与音乐一起面向未来。我想以自律的方式切断退路,去思考一个新的方向,现实一些考虑未来半年,长远一些考虑未来五年。

高调发声,并采取行动。我认为重要的是要有朋友来参加,类似于〝篝火晚会〟。在RBB的最新专辑『GOKUSAISHIKI NO SHUKUSAI(Loud Color(s) & Silence Festival)』中的歌曲『Gokusai | IGL(S)』中有这样一句歌词。〝你能听到远处叫你的声音吗?你能听到吗?不要停止尖叫 不要停止 不要停止〟。听完今天的故事,这似乎就像是一个新共同体的开始的歌曲,它让我们试图摆脱沉没的潜水艇,并招募同伴漂流到新的岛屿。

宫台:在音乐界,所谓的规模经济并不像以前那么多,电影也是如此,个人通过微型资金来制作电影,小规模播放和收回成本。有些人正在朝着这样做的方向发展,因为不再可能举行现场音乐会。因此竞争将取决于使用高科技赋予体验的效果,这取决于个人的创造力。对于三船先生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三船:对。所以我必须继续思考。我现在聆听各种各样的人的建议,然后想象如果我可以创造在现实上和在网上都能真正感动人的时刻的话,那就棒极了。我很高兴能通过这次机会认识宫台先生。实际上,见面与交谈总会产生意外的惊喜,这在网上是很难实现的。现在因为疫情,很怕与他人见面,但是这让我又重新认识到了结识新朋友的重要性,拥有一个新朋友就会带来新启示,也带来新动力。谢谢。

ROTH BART BARON – GOKUSAI | IGL(S) (Official Video)

宮台真司

1959年出生于仙台市。 东京都立大学教授。专攻社会学。同时也是电影评论家。 在90年代,他因关于援助交际和奥姆真理教一案的讨论而开始受到关注,此后,他持续通过各种媒体评论政治和社会。
代表作有『14岁的社会学』(千曲文库)和『日本的难点』(幻冬舎新書)。新著有『我不能听音乐的那一天』(合著)。

*Playlist
『MICHIKUSA』JAGATARA
『Long Season』Fishmans
『world’s end supernova』QURULI
『On the Silent Wings of Freedom』Yes
BBC 1.3.73』Faust
『Oh Yeah』CAN

ROTH BART BARON 三船雅也

2014年在美国费城创作第一张专辑『ROTH BART BARON的冰河期』,之后转战加拿大蒙特利尔和英国伦敦。第四张专辑『Kemono tachi no Namae(野兽们的名字)』受诸多音乐媒体好评。最近又发布第五张新专辑『GOKUSAISHIKI NO SHUKUSAI(Loud Color(s) & Silence Festival)』,并开始巡回演出。此外,2021年5月22日-23日期间,还将在青山 Blue Note TOKYO开办首场摇滚俱乐部公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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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aylist
『Alto Voices』Sam Gendel
『Home』 Caribou
『Anything』 Adrian Lenker


採访:JOE横沟 (2021.1.20,东京LOFT9 Shibu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