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被这种可怕的现在所吞噬

在这次的疫情中,你有什么体会吗?

「从特朗普上任美国总统以来,我们开始听到一些关于“替代性事实”或者“后真相”这种词语。这种轻视真相,愤怒和恐惧感不断扩散的氛围,直到最近我们都还只是把它当作一种隔岸观火的现象在对待。作为信息我们可能已经了解了,却没有什么实感。但当大家开始哄抢厕纸的时候,这种氛围真实地降临了日本。看着大家哄抢厕纸的景象,让我感到了70年代的石油危机,有一种火上浇油一发不可收拾的感觉。不自觉地感觉到“原来人是会变成这样的”,这种恐惧感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连锁效应般改变了大街小巷的氛围。这就是我最开始的时候的体会。」

这种体会对三船先生来说,是恐怖的吗?

「我记得我当时也不得不好像数着剩余的卷纸度日一般。这种骚动中,自己很切实地感受到那种焦灼的氛围,心里也会想着不能被这不理智的骚动卷进去。不过这应该也不算恐怖的体会吧,应该说是一种俯瞰的视角来看那些处在焦灼和恐惧中的人们。因此我才会想要和这样的不理智的浪潮保持距离,小心地过好日子。」

具体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来保持距离呢?

「尽量不去听取外界的噪音吧。每个人都用尽全力想要度过难关活下来的这种姿态下,外界的噪音也如影随形,这其中会散播一些偏离事实的谣言,在我这里我是很彻底地将自己与这种噪音隔绝开了。这种时候我发现很重要的是,需要不断审视病毒传染学的专家的意见,有哪些是足够重要值得我们去听取的。也因此,我不停去验证那些意见,思考当演出被迫中止,我们能分享给外界的又剩下什么呢?」

5月份因为活动和您见面的时候,记忆非常深刻的是您说现在就好像进入战时状态了一般,这种感触是在什么样的结点产生的呢?

「世界主流国家为了正确掌握感染情况而加大了核酸的检测数,然而当初日本是没有增加检测核算数的。我记得战争状态中我们国家会有“大本营发表”这种产物,指的是谎言成为主流的现象。我觉得当时就和大本营发表的情况很相近啊。」

难道不是因为国家根本就是刻意不拿出正确的数据吗?

「并且这个国家在这件事情上采取并没有法律强制力的,宽松的“居家建议”,在不带来恐慌的情况下维持社会运转,真是难得。这种想法的人也不少。但是,当信息不仅没被透明化,那种捉摸不定的感觉再加上超市被哄抢一空的失控感,让我无话可说。我会想,就算如今网络这么发达又如何呢,依旧什么也看不清,只能说跟战争当时无异了。但就算与各种信息保持距离,但那段时间还是被各种事情左右着无法冷静思考。」

感觉和战时状态很像这一点,要说的话当时the dresscodes的志磨辽平也在采访中说过『几乎不抱希望,可能要完全胜利要继续斗争几十年』。在居家期间大家也能够感知到非常日本式的氛围,一点点忍耐一点点地去战胜新冠疫情这个难关。当然,另一方面台湾在不断运用自己的技术,采取了封闭式对抗的策略。当然我们不能一概而论,到底哪种方式更好一些,你怎么看呢?

「日本虽然也顺应时势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封锁,但也就只是好比掷骰子刚好出现了一个还不错的结果,我甚至觉得这种不明晰的随机性的防御打法还挺出人意料。

说到台湾的对策,政府会去收集各种接触者之间的个人信息,这一点在网络上被很多人质疑是一种人权侵害的问题。虽然我我不能评判这样的策略是好还是不好,但是对于新冠疫情的抑制,我觉得是不错的做法。只是说在个人人权上到底有多大程度的侵犯,是需要一个框架进行讨论的。

并且,当发生这种严重的事态时,一定程度上应该要优先速度,比起配合大流的氛围,应该要委任可以发挥作用的领头人去及时应对处理。但是如果把这样的责任太过于委任给政府的话,会造成像那种充满了欲望的独裁政治。因此,这中间的平衡感非常重要。虽然我不是想将日本现在的状况当作一桩美谈,不过提供一种在欧美型国家不太能够产生的方式,或许就会带来某种可能性吧。在这个没有多样性的国家里,我的提议或许会成为带来某种突破的线索。有一种很说不清的感觉,也许是受着什么第六感之类的趋势让我这样有了这样的想法。」

但是又有人说,如果只是这种要求每个人都步调一致的社会习惯在否定着国家的多样性,那么是不是只要不向着排除本土的他国籍住民的民粹主义发展就可以了?

「是啊,这一点很重要啊,我认识一个非常熟悉的日本在住的外国人的小孩。在这次疫情中,远在欧洲的祖父离世了但他却没办法回去。就算她在日本工作、拥有正规的签证,但是因为针对这一块没有正式的规程,一旦离开了日本能否再回来也是一个未知数。因为日语不是那么流利,虽然她有打电话咨询相关部门,但不出意料又被各种踢皮球。日本政府并没有给他做出一个明确的答复。最终,她母国的在日大使馆施加了一些一些压力,才有了反馈。反馈的最后,还要加上一句,为什么要那么费劲地想回日本来呢?真的是太让人愕然又失望了。我们总觉得,东京看上去是一个有多样性包容性的地方,但我从没想到居然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虽然最后经过一系列的程序,她平安回到了日本。但是外国人的事情,总是会自然地被排在低优先级去处理,这让我感觉到了差别对待。」

这个国家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这么不灵光呢?

「比如说针对最近的BLACK LIVES MATTER运动,在日本不久没有掀起多大的反响,不是吗?因为我们很难从我们的近身去切实感受到多样性到底有多重要。一直到大学都在接收英语教育,但是却不能流利地开口说,因为这样的教育机制一直在被承袭下来,让人无话可说。我对这种国际视野的欠缺,有着非常深的体会。」

或许就是这种欠缺让你保持着你对这个没有多样性的国家的第六感。

「对啊,这半年来感受到了太多这个国家半吊子的应对方式了。」

 

ROTH BART BARON – NEVER FORGET -官方音频-

珍视并保存好那些10年之后还能存有价值的东西

当不能按照以往的做法来进行演出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呢?

「感觉到了很大的损失。但是能够以个人名义在Instagram或者YouTube上进行线上演出,蒙古、西班牙、美国、加拿大等等世界各地的人都能看到我们的表演。一直以来只能在现场的人才能观看到的演出能够在这么国际化的范围内传递开来,让我体感到了这种模式的优势。目前,除去我们在东京的数据,在Spotify上的播放量,按城市排行我们在台北拿到了第1名,香港和新加坡的数据也名列前茅。在洛杉矶和多伦多也收获大批听众。

此外,试着做过几场线上直播之后,我们发现直播能够把线上播放和线下体验这种多重的形式结合在一起。我在想说不定能够借此创造出新的观赏体验。老实说,的确是有的人不愿意在live house一边看演出一边被人流挤来挤去。提到音乐,“就要听卡带”,“就要买CD”,“就要听数码版”等等这样的人有很多,但一定也有人想要在家里在一种非常舒适的空间和状态下观赏演出。如果能够将我的作品传递给这些不同的人去满足他们的需求,我觉得非常有意思。」

仔细想想,传播音乐方式有很多种,比如CD、录音文件、定期订阅音乐平台、MV、广播等等。但是看演出的话,就只有去到会场才能够实现。而现在网上直播为此多提供了一个选项,不是吗?

「借助这次的机会,我又重新思考了一番,『为什么演出的形式一直没有改变呢?』。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看着那些音乐节的录影带会震惊,怎么能聚集这么多人在现场呢?只要几个月,我的价值观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呢。对于我来说,多多少少也产生了「希望能够在一个舒适的环境下观看表演」的想法呢。连作为表演者本人的我都这样想了,更别说观众了。当然我也明白肯定不能够胜过现场的体验,我也很期待能够进行现场表演,但能够将几万人聚集一堂看我演唱的事,这辈子都没办法实现。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就必须要去寻找新的办法。我个人不喜欢太依赖科技的做法,但是如果只是因为不想依赖科技,就这样泯灭了新的可能性的话,我觉得就太可惜了。作为生活在这个现代的人类,作为在这次疫情中生存下来的音乐家,我想要永无止境地去探求更多。虽然因为无法现场演出,做了很多的尝试,也有很多碰壁的经历,但是我却没有因此有任何心灰意冷的情绪。因为太忙碌,我并没有闲暇为此感到沮丧。也因此,我也一直在找着眼前的方向,落实着我该做的事情。」

从各种角度来看,你都迎来了思想的大转变期呢。

「我在一些国外的网站上看到『新冠是对资本主义的挑战』之类的新闻,又有了新的想法。疫情期间因为要长时间居家不外出,好像从来没有过如此低消费的体验,也因此大家应该也感觉到了一些解放感吧。『流行的衣服不买也可以』,『不喝奶茶也可以』,我想就是像这样,会有更多的人从消费主义中被解放出来吧。至今为止的价值观突然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大家开始想要听音乐、想要去了解外界、想要去读书,这样的改变是世界性的,而且也切切实实地发生在了我们的眼前。『没有必要跟风消费主义』,当这样想的时候,我感觉心中会有一种台风过境后的爽快感。」

三船先生认为,现在的局面是从消费主义之风向什么样的方向转变了呢?

「要说之前的样子,一些可爱的猫咪照片之类的,或者其他在SNS上十分流行的元素被传播开来,但是其实第二天谁都没有任何印象,我们之前的世界不就是这样子的吗?如果说怎么样转变那就是,那些10年后会被记住的,会留下印记的事物开始被人们重视。比如被穿了10年之久的衣服、能够被保留10年的照片,这些真正有必要被留下的东西,才符合我们接下来整个社会风潮发展的方向。那么,我们要怎么去创造长时间内能够被人所需要、能够让人萌生感动的东西呢?关于这一点,我是非常感兴趣的。在接下来经济会长期停摆的过程中,当个人能够买得起的东西越来越少的时候,价值观的标准、感觉、精神层面富裕的意义,也会因此而改变。能想到这一点,就能够成为让新冠与世界共生的线索。」

 

直播录像「Wardenclyffe的耳语 at 新代田FEVER 2020.7.11」

人类就是克服各种艰难困苦才生存至今,因此我总是充满希望

在这场疫情风波中,有什么让你忘不了的情境吗?

「有一段时间为了进行作曲创作,我去了长野县采风,最忘不了的应该是那里的景色吧。当你去到没有人迹只有一大片绿野的地方时,周围的自然就会变得非常有生命力,甚至还有很多鹿和野鸡。看着那样的景色,你会想“动物世界里没有疫情,没有任何紧急事态,一直都很平和。”当你这样想的时候,审视的角度也会变。你会想,原来因为新冠而慌张失措的,只有人类世界罢了。病毒只是将人作为媒介,不断繁衍生息,却被人类视为大敌,并被人类消灭。这样想,我们眼前的世界是只有站在人类的角度去看才能看到的世界。追根溯源,对这个世界来说人来本就不是什么尊贵的存在。另一方面,我本人就是人类。也完全没有否定人类之意。但我注意到,有时是因为人类的存在和行为才导致大自然的运行发生错误。我在长野看到的自然风光就是一种能够让我产生这样想法的最美妙的风景。美丽到足够残酷,让我醍醐灌顶。」

新冠疫情的散播蔓延,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一种自然现象吧。

「我们不能控制自然,甚至也不能操纵明天的天气。认真关注那些我们能够把握的,与之共生共存。在进化过程中其实有很多生物因为无法克服困难而止步于此,但人类因为克服了重重困境才造就了今天的我们啊。这正是因为人类的创造力。因此,当下我们的创新性、创造力和设计能力都有一种在经历试炼的感觉。311过去已经快10年了,还有很多亟待解决的问题,但做到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克服了这个难关,也只有这样,才叫作希望。虽然自然造物主非常厉害,但我也相信人类也不是可以随便抛弃的。」

真的是非常有意思的想法呢!

「不过我觉得这个(疫情下的)世界正变得越来越有趣。这么说也许不太合适,但还挺令人期待的。我大概是那种就算世界末日也能苟活下去的那种人吧。所以,我打算满怀期待的活下去,即使活着会变得很残酷。」

你认为创作者是什么样类型的人呢?

「说实话,有一种打了鸡血的感觉。这段时间,和自己对话或者思考的时间增加了,这是非常有意义的。牛顿也是在败血症肆虐大学教育停摆时,回到了家乡才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如果一直按照之前的节奏,一直生活在一个非常忙碌的世界里,是不太能像现在这样自我对话的。是困在家中惶惶终日,还是利用好这段时间积极创作呢?我认为是要把这个时间过得更有意义一些的。

但是,在这样剧烈的变化中,有为之力不从心没有条件去改变的人。有些人有能力照顾自己,但那些没有条件,能力不够的人要怎么样去照顾自己呢?这是必须要去考虑考虑的问题。对此,我觉得能够发挥这种效果的就是音乐了。如果在这种时候音乐被停止,这个世界变成了没有音乐流动的样子的话,就太令人悲伤了。因此,我更加不能停下自己的步伐。

世界其实一直都充满艰难困苦,只是这次的新冠疫情让它们更清晰的展示在我们眼前。」

 

2020.7.1 「Chameleon Label presents “ROTH BART BARON + sleepy.ab” with 弦乐四重奏」札幌 Sound Lab mole

 

ROTH BART BARON 三船雅也

2014年在美国费城创作第一张专辑『ROTH BART BARON的冰河期』,在那之后转战加拿大蒙特利尔和英国伦敦。19年11月发布第四张专辑『Kemono tachi no Namae(野兽们的名字)』。一经公开,便获得包括『MUSIC MAGAZINE』摇滚类第三名在内的诸多奖项。20年10月28日时隔一年发布第五张新专辑『GOKUSAISHIKI NO SHUKUSAI(多彩假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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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访:JOE横沟 (2020.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