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多样性就无法生存的时代

对于新冠疫情，您有什么想法呢？

「老实说我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也没有惊慌失措。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我预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而是过去经历了雷曼事件，加上近年来持续都有一些灾害，所以我认为总会发生一些不可抗力的事情。只不过像这次疫情一样，全世界同时发生的状况，还真的没有想过，也觉得不太可能。」

其实您已经未雨绸缪了对吧？

「例如北海道就发生好几次地震，千叶也持续都有发生地震对吧。所以总是要未雨绸缪，我从来不会觉得这些不关自己的事情。我认为我们住在一个灾害发生率很高的地方，这也是我把家放在北海道，工作室放在东京这样，将“据点”分散在多个地方的原因。」

为的是确保即使东京发生什么变故，也能持续创作吗？

「是的。这次的新冠病毒让我体会到，所做的事情一定要有核心（理念），核心可以只有一个，但是表现的方法不能只集中于一种。如果没有多样性终将无法适应。生物也是如此，若没有多样性，就无法在环境的变动下生存不是吗。所以我非常重视这点，就算没有特别意识，也会有感觉。
就以我的公司为例，如果我只做流行服饰品牌，而没有其他业务的话，恐怕会因为营收骤减而一蹶不振。虽然流行服饰品牌仍是主要的业务，但同时和布料与衣服相关的其它许多领域，像是特殊服装制作、婚礼服、「裁缝师的杂技团」等，我一直以来也都有涉猎。我觉得在现在这样一个时代，如果对任何一个东西过度依赖或〝只会这一样，别的不会〟的话，连生存下去都会很困难。」

您说的是

「但是如果因为这样，反而导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话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单纯只要多经营几项业务就可以了，这是错误的。因为核心若是偏离或模糊掉也没意义。不是说只做衣服就好了。应该时常去思考设计出来的衣服会传达出怎样的信息。」

^※ 「裁缝师的杂技团」…以音乐家曾我大穗及SUZUKI TAKAYUKI为中心的现代杂技团体。 https://www.circodesastre.com/

「裁缝师的杂技团」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既残酷又不讲理

您发信和传递的方法有改变吗？

「短视频以及SNS或多或少都有使用，网店也从几年前就开始花心思建立，都起了一定的作用。对服饰来说，意象与氛围非常重要。特别是我们家的品牌，极为重视整体的意象与氛围。参与『裁缝师的杂技团』，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实验，尝试将〝服饰〟与〝在服饰的根源中所包含的意象〟传递出去。
现在，网络科技的进步，让讯息传递的自由度大为增加。但非电子的东西，例如纸张反而因为大家渐渐不再使用而变得更有价值。在一些人看来，收到纸质书信，会有如获至宝的感觉。所以纸张并不是单纯地被淘汰，而是在与时俱进，升华成与以往不同的新的价值观。
服饰也是一样的道理，与时俱进很重要。过去快时尚曾经掀起一阵风潮，也有批评的声音。我在受访时经常被问到相关的问题，我认为快时尚的出现，有时代的必然性，而快时尚本身并无好坏。如何让自己在时代的潮流下，保持发展非常重要。如果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能与时代紧密相联结的话，尝试换一种方式共存就好。」

关于〝与时代的关系性〟这部分，您怎么看如今的时代与服饰之间的关系？

「如同刚刚我说过的，托现代工具的福，自由度比起以前提升很多，但另一方面也突显出其他问题，〝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东西呢〟？这个疑问凸显出来。举例来说，没意义或是没内容的东西，都会逐渐被淘汰。也就是说，疫情加速了社会的负荷，在这种情况下，过去只是勉强存在的一切都会无法继续生存下去。换个角度来说，随着不合理的事物消失，社会将慢慢变回该有的自然状态。
其实早在疫情发生之前，大家就在说服饰业的前景堪忧，衣服越来越难卖，但我认为这只是消费回归到了一个正常理性的平衡而已。因为实际上，还是有卖得好的服装品牌。所以长远来看，我觉得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好。当然世上存在许多糟糕的东西，但那些东西本来也就那个样子不是吗？」

您认为这次的疫情，反而让社会往更好更理想的方向前进吗？

「我认为不单只是疫情造成的，不过疫情确实有影响。我觉得对于想做服饰的人来说，现在就是最好的时代。因为这是一个大环境虽然残酷，但只要做出好的作品就一定能卖出去的时代。现在有很多渠道工具，让你可以很快下触到目标客群，或者建立横向的联系。反过来说，如果明明是劣质品却卖得出去，那样的时代才是更糟糕的。当然运气和时机也有关系，不过整体来说我认为趋势是，有理由卖得好的东西会卖的越来越好。这对服饰业界来说，是大好消息。先前我有一次受访时被问到『能不能对现在正要进入服饰业这行的人说一句话？』我回答『若是真心喜欢衣服，真的认真想做的话，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代了。不过，若是想要藉由服饰大赚一把或是当成一种投机，在现在这时代我完全不推荐。』其它各种领域也是同样的趋势，例如料理或音乐，出现高层次作品的可能性变得越来越高。如果所有领域都变得如此，那么将迎来一个充满着美好的事物的社会不是吗。再加上渠道工具也比以往来得丰富，我认为现在是最好的时代。」

唯有货真价实的东西能留下，也就是说时代本身成为了一个很好的过滤器

「没错。虽然很残酷，但社会本来就是残酷的。我从来不会去想有人会来帮助自己。当然朋友与客户帮助过我很多，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世上还是存在友善的部分的。不过我的基本认知还是这世界本来就不讲理又残酷，我也不认为可以轻松生活的时代才是好的时代。
当然我不认为疫情的发生是好事，只是疫情虽然造成社会各种负担，但还是有积极的一面。即使在这种状况下，我觉得还是要想办法乐在其中，因为抱怨也无助于事。以社会的现况来说，要实际招揽客人真的很困难，但如果反向思考，大家因此更熟悉网络也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会带来其他新的可能性，完全崭新的东西也会因此诞生。」

您说的是。在政府发动紧急事态宣言后，听说米其林1星级的高级餐厅不仅公开自家的食谱，甚至开始提供平价午餐与外带服务，结果增加了不少新顾客。

「就像这样，疫情成为契机，让我们重新检视自己至今所做的事情。就以您刚刚的例子来说，过去只接触特定的客群，这真的和自己想做的事情有连结在一起吗？对社会真的是最好的吗？相信借这个机会可以重新好好审视。重要的是要重新问问自己，到底自己想传递的讯息与正在做的事情，能不能为周围相关的人们带来喜悦。」

不过，如果爆发第二波甚至第三波疫情，政府再次限制外出的话，不论是衣服的试穿或是「裁缝师的杂技团」的表演，人们都无法亲身体验衣物。这样对您的打击应该很大吧？

「短期间内应该都会很艰困，但是反而让我们能更专注地研究思考，实体试穿外，还有什么其他方法可以让客户体验我们的衣服。当然网路上的〝体验〟不可能做到实际试穿的感觉，毕竟网路上再多的说明，也无法表达出肌肤实际接触到衣服的触感，现场观赏『裁缝师的杂技团』也绝对不会和网路上看到的一样。
但是，可以以其他形式来传达。例如结合音乐、影像、绘画、照片或其它领域，融合起来或许也能有效传递，这些是我在思考的部分。」

陈列「suzuki takayuki」衣服的工作室

对于境遇不同的人能同理到什么程度？

透过这次的疫情您有发现世上什么问题点吗？

「我认为想像力是一个问题。虽然我的公司受到疫情的影响相对不大，但周遭满多人都受到极大的冲击，我觉得这多少也跟运气有关系，因为我们公司是3月办展示会，也就是在政府颁布外出限制之前，所以才能顺利举办，人们也有来看展，如果是办在4月的话有可能就没有人来参加了，所以我们真的只是时机好而已。有人单纯就是时机不对，也有人很努力但还是不顺利，这些情况我认为都要掌握才行，因为自己也很有可能会遇到相同的情况。这就是我说的对于境遇不同的人能同理、想像到什么程度，我希望我有能力可以同理，特别是创作者们应该要率先这么做。」

针对这部分我们媒体人也应该深切体会责任的重大。

「我觉得是我们的责任，应该说组成现在社会的所有人都有责任，教育也有责任，应该要重新检视，包括教育到底是什么也应该要好好思考。」

那最近有没有什么是您认为缺乏同理与想像的举体例子？

「在社群软体(SNS)上恶意诽谤中伤他人就是因为缺乏同理和想像力。大家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可能会在那个位子上，大家都认为自己不会是那个被批评指点的人。我不太会形容，但我希望这个社会能变得更友善体贴。确实有时候严格也是有好意，我也不希望社会反而变的空洞软弱。但很多人都说，日本这个社会对于失败的人来说，很难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我觉得这也和有没有同理心相关，也就是不能在他人的立场替对方着想。
大部分的人都认为自己不会犯罪，我也不例外。即便如此，但如果出现什么不可抗力的因素而身陷窘境时，仍然有自信说自己绝对不会犯罪吗。再怎么罪大恶极，会落到这样的下场背后也一定理由，说不定换个角度看会发现其实没有错，我们有时也需要这样思考，所以我认为应该要以〝没有什么是绝对对的〟为前提来思考许多事。」

只要自己不放弃做服饰就不会结束

在现在这种状况下，透过服饰您想传达的东西有改变吗？

「没有改变。我希望人们在穿上衣服时，衣服能成为一种精神与心情的支持、救赎，亦或是能为生活带来改变的征兆，我在做衣服时的想法并没有改变。
只不过，对于自己认为好的事物、喜欢的事物，我产生了应该要更加自信，然后强而有力地传达出去的想法。同时我也反省那些没必要的事情，或是明明觉得疑惑却还在做的事，真的是当下自己该做的吗。我的想法始终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不只是这次的疫情，过去东北大地震时也一样。
就如同我一开始说的，我知道天有不测风云，针对眼前发生的事，该怎么应对并且乐于其中才是更重要的，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几乎不会慌张也不会烦恼。
能这样想是因为我认为只要自己不放弃做服饰就不会结束，即使结束了，只要再重新开始就不算结束。我的服饰梦，即便品牌不存在了，也不会结束，即便公司倒闭了，也不会结束。自己不觉得结束就没有结束的问题，如果想持续存在，每天就必须努力行动，这部分我觉得我的想法和意识都有变的更强。」

刚才您提到说认为现在是最强的时代，请问今后您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

「目前我们在海外只有几家店面而已，所以当然会希望可以把自己的衣服拓展到更多地方。不论是在实体店展示或是透过网路销售，或许都不错。我认为比较有趣的是，在去了20个国家，和许多不同的人交谈以后，我发现每个国家当中都有人认同并喜欢我的品牌想表达的价值观与世界观(笑)。我的风格并不是大众口味，但就算是一些大家觉得“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风格的衣服）”的国家中，也有喜欢我服饰风格的人。其实这些人集合起来是一个不小的群体，具有很大的能量。所以我的目标之一就是希望能（将我的价值观）传递到世界当中喜欢这种服装风格的人那里。」

SUZUKI TAKAYUKI

1975年出生于爱知县。在东京造型大学就学期间就开始自学服装设计，并从事演出和舞蹈服装设计工作。2002年发表自己的品牌「suzuki takayuki」。现在除了限定款式的服装与婚礼服定制外，也参与舞蹈演员、艺术家、舞台表演的服装与舞台美术设计。同时也以「裁缝师的杂技团」成员的身分参与演出。

http://esseism.com/
https://twitter.com/suzuki_info
https://www.instagram.com/suzukitakayuki_atelier

採访：JOE横沟 (2020.6.24)